「試試吧,不試怎麼知道?」 我們正替牠操心,牠老兄倒是有那份雅興在路旁撇起條來。
穿過隧道,我們看見隧道旁的工寮冒著白煙,走進一看,裡面蓋著蓋子的大鍋爐正煮著竹筍,那是從地上成堆散佈的筍皮推測的,但工寮的主人我們卻找不到,只聽見遠處竹林裡傳來砍竹子的聲音。
現在正是採筍季節,我們決定最近一定要再上奮起湖來看看。
下午兩點半,比預期的進度快了半個小時到達奮起湖。
「ㄟ~~~你們來啦!!」趙伯伯在土地公廟那裡老遠就看見我們。
偉平到車站去買便當,我和欣怜留在這裡和趙伯伯聊天。
還沒坐下,他已經遞著一袋醃桃子到我面前,要我先嚐嚐味道。
當然,那是趙伯伯親手醃的。
「上次到醫院檢查怎麼樣?」桃子雖然味道酸了點,但很容易讓人有一口接一口的衝動。
「穩的!!明天又要去啦。」他一個月得要回醫院做一次追蹤檢查。
「喔~~~~~~~,你們這樣子走,可以跟我們以前一樣,練的身體很強喔!!」趙伯伯惦了惦我們的背包重量,滿臉驚訝地說。
「哈哈……,我們這種「訓練」,怎麼可能和你們以前的那種日子比較?」畢竟,我們這種「休閒」性質的活動,實在還談不上「訓練」的標準。
他接著說,在緬甸時,他的部隊曾經花上三個多月時間從緬北走到緬南,每天像是有走不完的山路,爬不完的山頭。
為了餬口,剛到奮起湖的那段日子,他曾經扛著油上新高山(玉山),也曾挑著高麗菜走到竹崎,再換些米和油回到奮起湖來,在那個年代,南來北往,靠的全是雙腳。
從水社寮到奮起湖有五公里左右的路程,我們花了兩個半小時時間走完,年輕時的趙伯伯挑著高麗菜,半天時間就能走到竹崎。
「以前我們到水社寮那裡去賭錢………。」
「什麼!?去水社寮那裡賭錢!?」我差點把嘴裡的桃子吐出來。
「ㄟ~~賭錢!!而且賭很大呦。」趙伯伯面不改色繼續說。
從前他常和奮起湖這裡的人約好一起到水社寮去打麻將,一行十多個人就這樣沿著鐵路走上五公里到水社寮打麻將,打上五、六個小時才又沿著鐵路走回來。
「那為什麼不是水社寮那邊的人過來這裡打?」
「他們也是會過來這裡打,但次數不多,因為他們那邊”場面比較大”,所以我們比較常過去。」趙伯伯說的”場面”,指的應該是”規模”或是”場子”之類的意思吧。
十多個人為了打麻將走上將近六公里的鐵路再走回來,這種畫面怎麼想都覺得有趣,當時我腦海裡想起吳念真在「多桑」這部電影裡也描述過類似的場景,只不過電影裡那群人是為了要上酒家。
「過年時候我們就到十字路去打。」過年時候還換地方耶?
當然,一樣是沿著鐵路走。
這個「從前」是多久前的事情?趙伯伯摸摸鬍子,緩緩地說:「民國五十八…五十九年…左右吧。」
趙伯伯的小發財車前傳來小黑的吠叫聲,不用說,一定是那不識相的虎斑狗去招惹牠了…。
小黑叫的愈兇,虎斑狗愈是喜歡往牠靠近。
如果小黑不是被拴在柱子上,虎斑狗大概會被敎訓的很……慘。
為了趕上下山火車,從水社寮到這裡,我們沒能停留下來吃午餐,才會到現在這個時候請偉平到車站去買便當。
「到了兩點多都還沒吃飯……這個…很餓ㄋㄟ?」趙伯伯邊說邊回頭看著正搖尾討小黑歡心的虎斑狗,哪管小黑還是對牠呲牙咧嘴,毫不領情。
「天天這樣餓,苦的有沒有價值啊?」
「沒有天天這樣餓啦,…這種事談不上苦,至於有沒有價值,我認為是有的。」我當然沒有辦法對趙伯伯說請楚,我所認為的「價值」在哪裡。
但有沒有,「心」最知道。
「餓一兩次沒關係啦~~~。」我笑笑,繼續啃著桃子。
「呵…。」趙伯伯不置可否,只是笑著搖搖頭。
民國五十年代,流氓守在北門車站〈今天的北門舊站〉,買下車票再轉手以高價把車票賣給遊客,囂張的程度據趙伯伯說:「連警察都視而不見。」
他曾經在北門車站遇上這樣的情形。
「 趙先生,對不起,車票被那些人給控制住了,把票賣給你,他們會對付我…。」認識他的賣票小姐偷偷這樣告訴剛走進車站的趙伯伯。
在這之前,路上遇見從車站折返回來的同鄉,每個人都對他說:「別去了,買不到票了。」
他偏要往車站走。
趙伯伯清楚記得當時有三十二個來自台北的旅客,連同他在內一共三十三個人在車站等著買票。
售票小姐抱歉地對大家說:「對不起,車票不能賣了……,台北來的旅客,辛苦你們了...。」
就在這時,十多個流氓往售票口門前一站:「你們排這邊請你們回去,這邊的票賣完了。」意思是,他們必須到門口去買「黃牛票」。
站在售票口邊的兩個警察,卻完全毫無動靜。
這下子惹惱了脾氣火爆的趙如松,他脫下上衣猛往地上一甩,指著兩個警察大罵:「你們幹什麼吃的!!」忿忿走到售票口:「小姐,我們這裡有三十三個人,妳把三十三張票賣給我們,一張都不能少,沒有一個都不行!!」
「流氓出來!!通通出來!!衣服脫了再講!!」趙如松在車站裡吼著。
沒見過這樣的人,流氓、警察和那些台北的遊客,全都傻了眼。
結果什麼事也沒發生,三十三張票,三十三個人,全都平安上了車。
那年,趙伯伯才三十出頭。
本來對流氓囂張到這樣的程度不敢置信,但連一旁來找趙伯伯的歐巴桑都說:「他們攏係為了要多賺一手,買來賣人,擱ㄟ當擱賺一手。」
在車站買票搭車這種司空見慣的事情,把時間拉回到四十多年前,竟然出現了活脫是電影情節的劇情...。
距離末班下山火車到站剩下不到十分鐘時間,我們趕緊吃完便當,向趙伯伯道別。
「我不送你們了,有時間再到我那裡住上幾天。」趙伯伯用力握著我的手,他的手柔軟而厚實。
「好的!您自己要保重,記得按時到醫院去檢查......。」
「會的..會的!!」
離開土地公廟的我們,幾乎是一路狂奔,虎斑狗渾然不知到我們將要離開,仍然一路緊緊跟隨。
「試試看吧。」我說。
到達車站月台時,廣播正催促著旅客趕緊上車,循著車廂尋找,我看見一位剛從車上下來的站務員。
這時候月台已經響起急促的發車鈴聲。
「對不起,有隻和我們從交立坪走過來的狗,我們想讓他搭火車把牠送回去....。」
「你讓牠上車,牠不知道會不會咬人。」
「不會...牠不會...。」
「不會是你說的,如果客人擠到牠,他把人咬了怎麼辦?」
鈴聲急促地響著,車上乘客開始注意到車門外的這場插曲。
我摸摸虎斑狗的頭,然後牠轉身往草叢邊走去…。
- Aug 22 Wed 2007 00:29
070505-06 - 3 試試吧,不試怎麼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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