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進嘉120縣道之前，還能看見一個多月前風災被潰堤河水沖蝕切割的河岸，以及因為地基掏空而陷落的鐵皮房舍，和牛稠溪橋間堆滿了被戲稱為粽子的消波塊。
去年五月剛完工的牛稠溪鐵橋，硬是挺過這場浩劫，功成身退的舊橋若是還在，恐怕是抵擋不了這波潰堤奔流的洪水。
阿里山森林鐵路的牛稠溪橋歷經多次改建，從1907年代的木造橋樑到50年代的水泥橋再到去年拆除的鋼樑橋樑，大部份都是因為風災洪水的破壞而改建，這座新鐵橋意外地和50年代的牛稠溪橋有著極為相似的外貌，都是採用類似西螺大橋的花樑橋構形，只不過當時採用的是木造花梁，有別於今天的鋼骨花梁。
站在14.5Km里程碑的橋頭望去，軌道蜿蜒地向前伸展，身上卻已爬滿枯黃的銹斑，滿載著對阿里山期待的列車何時能再馳騁，至少現在沒能有個確切的答案。
遠方的山頭瀰漫著一層薄霧，灰濛的天空預告著一場將要到來的山雨。
23Km，雜草已經從鐵道中間竄生，枕木邊本來應該是填滿道渣礫石，現在只留下一道被水流切割沖蝕和排水溝平行的切口。
22.4Km，坍方的土石掩埋大概十公尺的軌道，另一邊的路基塌的和鐵道只剩下大約半公尺的距離，一邊橫靠著的是被連根拔起的龍眼樹。
再往前走100公尺 ，是另一個坍方。
再推進約150公尺 ，這裡本該是個平整延伸的線道，現在出現在盡頭的鐵軌彎曲變形……，看似扭曲，其實更像是凝結在掙扎的那一刻。
循著軌道慢慢前行，直到看見覆蓋在鐵軌上的土石…，看不見這一端的鐵軌，卻望見另一端的鐵軌就懸垂在另一邊，爬上土坡看見的是一段硬生生被土
石轟斷的鐵道，露出的鐵軌斷面靜止在那讓人心痛的一瞬間。
我總算知道那痛苦段扭曲的軌道是怎麼一回事。
這比看見那因為路基消失而懸垂在空中的軌道更讓人不忍。
狂瀉而下的洪水土石毫不留情地同時把邊坡下的檳榔園衝出了一道缺口，誰會知道當時我們還在這裡捧著涓流而下的泉水洗臉嬉鬧，一轉眼這道涓涓細流竟化成了毀山崩石的洪水猛獸。
從這裡到對面要先靠著傾斜的邊坡攀爬，下面的路基已經消失，一失手就會滑落到數 十公尺 的坡下，踟躕了一會，還是決定試試…。
過了這一段，不到100公尺 ，就真的看見懸空了的鐵道，倒塌的擋土牆就像是被戰士丢棄的盔甲，又像是大自然對人類自詡人定勝天的嘲弄。
21.9Km，鐵道完全消失不見……，往視線的盡頭看去，大大小小的石塊四處散落，彷彿剛經歷一段天崩地裂的浩劫，這裡確實是一號隧道的隧道口，如今不但鐵道消失，就連隧道也已經不見蹤影…，如果不是憑著事前從網路上搜尋的資料照片和記憶當中隧道上有條產業道路經過的印象，恐怕怎麼也看不出來隧道口幾乎已經完全被淹沒在土石堆下，站在土石堆上，昔日可讓火車通過的隧道口如今被埋的只剩下不到一尺高的小洞，至於鐵道，也已經被深埋在約莫一層樓高的碎石泥土底下。
從泥土地上，都還能夠看見水流瀰漫的痕跡。
天空開始飄下雨滴，然後慢慢變的密集…，接下來的雨勢並不小，鐵道邊的排水溝很快就就有了源源而來的水流，走到那段被硬生切斷的鐵道時，那道被土石切開的缺口流下滾滾的黃濁泥水，往山下奔流而去…。
小心翼翼攀過已經掏空的斷面，往樟腦寮折返，這陣雨不過幾分鐘的工夫，排水溝和鐵道邊都已經被雨水匯合成的水流佔據，彷彿是在重演著一個多月前那場豪雨風災的颱風肆虐的景象，愈往樟腦寮走，這種不安的感覺就愈強烈，當我走回樟腦寮樟樹林的時候，雨水已經幾乎淹沒了這裡的鐵道，而經由車站這裡的溝渠排出的雨水，聲勢驚人…。
這裡流動的水，都是帶著泥沙的黃濁泥水……。
渾身溼透的我在車站坐了一會，看著從屋簷灑落的雨水…，想了很多關於和不關於的事，幾個在23.35Km施工的工人走過，大雨讓我沒能繼續往23.35Km探看現在的狀況，只能盤算著等天氣好轉再上來看看。
短短 一公里 多的鐵道就已經是這般景象，再往上走那幾十公里實在讓人無法…也不敢去想像，我很擔心，我們所做的那段紀錄，將會成為絕響，成為他在我們記憶當中的最後身影。
官方原本的說法是阿里山森林鐵路至少需要兩年的時間才能復原，如今又多了是否BOT改建纜車的爭議，讓森林鐵路的復出增添了更多的變數。
回程的路上，山路已經漫流著黃濁的水流…，雨如果下的更大，路和河就分不清楚了……。
將近百年的時間，這是森林鐵路最大的一場災難，用柔腸寸斷來形容並不為過…，有許多當初我們所見到的路段景觀，都已經無緣再見。
有些事，也就是這樣了。
就像那段日子當中的有些人，也是這樣就消失不見。
從第一次我們踏上這條森林鐵路到現在，無論是在什麼時候，這條鐵道總能對我們說點什麼事，哪怕現在身負累累傷痕，也是一樣，循著他蜿蜒的路線我們走上櫻花盛開的阿里山，漫步在山嵐飄渺的雲端，遊走於落葉片片的山林，穿越黝黑深邃的山洞，跨過穿梭溪流的小橋…，累積了我們對於生命對於這片土地的厚度。
而如今，只留下目睹之後的惆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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