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很面熟喔?」
「當然面熟,我們二月時候來過。」
5月5日上午,我們在交力坪下車,遇見了今天當班的施大哥,沒能認出我們來,只是覺得眼熟,他說這裡每天來來去去那麼多人,要能記住每個人可不容易。
其實,本來是打算直接到奮起湖的。
手裡握著奮起湖的車票,心裡卻躊躇著是不是該把交力坪到奮起湖這一段再走一回,就在火車即將到達交力坪的前一刻,我和欣怜打個賭,如果她贏了,我們就直接到奮起湖。
就這樣,我們在交力坪下了車。
施大哥說,如果不是因為名字的關係,自己應該是個博士。
「博士?」名字和能不能當個博士有甚麼關係?
「阮ㄟ名字叫”博吉”,都怪多了一個”口”,不然阮就是”施博士”了。」他接著說:「就是因為多了個口,所以愛講話。」
是不是因為這樣才沒能成為一個博士沒人知道,但施大哥「健談」,我們倒是深表認同。
一如上回見面時他談起這輩子的經歷,現在這番話倒也不無自我解嘲的意味。
年輕時曾經當過公車司機的施大哥,最常遇見混上車的”扒手”。
「大家ㄟ錢要放好嘿~~。」只要看見扒手上了車,施大哥總會這樣提醒車上的乘客。
只是,防的了「偷」,卻防不了「騙」。
有回剛領薪水正準備先繳會錢,在回家的路上遇見兜售音響的業務員。
「這個便宜賣你,算2000就好。」業務員手上提著當時SONY最新款的手提音響,而且還放進卡帶讓施大哥聽了一遍。
老家附近開了家電器行,施大哥是很清楚這一款音響在市面上有3000元以上的行情。
「好!阮買!!」施大哥爽快地掏出了2000塊的會錢。
親眼看著業務員把音響放進紙箱,連同試聽卡帶一併贈送。
施大哥高興地抱著音響回家,再小心翼翼打開紙箱。
「結果音響變成”八顆柳丁外加一顆石頭”。」
說到這裡,施大哥哈哈大笑。
但在當時,他說怎麼樣也吞不下眼前這一顆要價200多元的柳丁。
2月,在梨園寮到交力坪的路上,33公里處的橋樑正在進行的工程仍然持續進行著,原本蒼鬱茂盛的竹林景觀早已不復見,水泥橋周圍已經被怪手挖出一大塊黃土裸露的空地,有一半的橋墩已經被埋沒…,如果不是曾經親眼見過,我們很難相信在這之前,這裡曾經有片讓人動容的鐵道景觀,如果不走鐵道,你必須從橋邊的小徑往橋下走,在橋墩旁穿梭,攀爬滿布青苔的大小岩石,再矮身穿越不時橫亙在眼前的竹枝,從橋底往上望去,你會看見爬滿青苔的橋墩像是巨人一樣佇立在你身旁,從鐵道枕木空隙間、竹林間透下的陽光是巨人的眼睛……,偶爾遇見上下山的小火車,轟隆轟隆地從頭頂上徐徐推進,那就是巨人的吼叫聲了。
按照施大哥的說法,這座古意盎然的水泥橋,將會被另一座鋼骨鐵橋所取代,新開闢出來的空地,就是為了搭設新的鐵橋,完工以後,火車會改變原有的路徑從鐵橋經過,至於這座水泥橋的命運,連施大哥也說不準。
新的鐵橋,將會漸次取代沿線舊有的橋樑,像是一個模子鑄出來的一樣,被複製、貼上在鐵道地圖上,以後你大概很難說出,這座橋和那座橋有什麼不一樣。
鐵橋是安全多了,但卻無法完全取代原有的這座水泥橋,至少當你撫摸著橋墩時,他不會是冰冷的,至少當你凝望他時,正是因為老舊,才有了屬於陳年的味道和歲月的感動。
一路上,我們遇見許多已經退休或者是將要退休的林鐵員工,他們對於這條鐵道的情感是不言可喻的,對於這條鐵道的感情,從不是用退休與否做為存在與消失的衡量標準,木屐寮的歐里桑是這樣,金鐘阿公是這樣,剛過世的張新裕站長,也會是這樣。
即將功成身退的這座水泥橋,是不是也是一樣?
雖然退休了,能這樣靜靜矗立在一旁看著新一代的年輕小夥子承接下他的工作,不也很好。
站在一旁孤立的大樹下望著,曾經是我們眼中巨人的他,被包圍在一片蒼涼貧脊的黃土堆裡,顯得孤單而不安…。
他不知道,自己會不會被腳下這片黃土吞噬,會不會在怪手的鐵爪之下灰飛煙滅。
灰濛的天空落下了雨滴,地面很快已經是泥濘一片。
我們手裡握著相機、攝影機…,來回上下找尋每個看見他的角度…,我們都明白,下次再來,看見的又將不一樣了。
還記得年初,在這裡遇上的那隻虎斑狗嗎?
沒想到我們又再同一個地點遇上了牠,也不知道是不是本來就沒什麼個性,或者真的是記得我們,一見到我們就猛搖尾巴興奮地直往身上撲,這本來沒什麼,但這傢伙在我們忙著處理因為水泥橋而勾起的惆悵情緒時,帶著滿是黃泥巴的「狗脚」不時往我們身上、腳上留下印記。
最後無人倖免,我們三個人的外套和褲子全都遭了殃。
事情到了這裡,我想這隻虎斑狗絕對是那種人來瘋的性格,而且,是很白目的那種類型。
從交力坪車站一路走來,沿路發現許多冒出頭來的竹筍,形狀又尖又長,有些甚至直接從枕木間冒出來,我異想天開地想要挖些竹筍為晚餐加菜。
正當我們七手八腳為一支竹筍忙得不可開交的時候,這隻虎斑狗也趕來插一脚,正確來說應該是……「兩腳」,虎斑狗賣力地趴開泥土,還不時自動「調整方位」,有時候我嫌牠動作太粗魯把牠往外推,牠老兄馬上就又鑽回來,然後往你正在趴土的手給抓下去……。
雖然不知道它是有心還是無意,但我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這絕對是一隻很雞婆的虎斑狗。
雨勢逐漸加大,我們幾乎是用狂奔的速度往車站方向跑,後來發現再這樣下去就算到了車站,全身也都濕透了,於是轉個彎,跑進了鐵道旁的土地公廟。
當然,虎斑狗也跟上了。
他的主人家就在水泥橋那個工地附近不遠處,卻跟著我們跑到一公里外的土地公廟躲雨。
阿水曾經打趣說他在部隊裡公發的雨衣是「雙獅牌」,我問他:「那有什麼特別的?」
他說:「是”雙濕”不是”雙獅”喔。」
部隊公發的雨衣透氣性差,下雨天穿在身上,外面是雨水,裡面是汗水,「雙濕」的名號也由此而來。
如今穿在我身上的,正是「雙濕牌」雨衣。
留言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