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開始懷念起森林裡被灑落的山櫻花染紅的鐵道。
我們的車子迂迴奔馳在前往樟腦寮的山路上,一路上,那幅美麗的景象始終盤旋在我的腦海裡,12月的冬天,正是山櫻花綻放的季節,在我們曾經走過的鐵道上,正上演著我此刻所掛念的繽紛景致。
離開這條鐵道半年的時間,也正是民營公司接手林鐵後天災不斷的半年。
7月中旬的卡玫基,9月的辛樂克和薔蜜颱風,對林鐵造成一連串讓民營公司和林務局疲於奔命的創傷。
10月13日下午2點20分,阿里山森林鐵路23.35公里的路段發生了嚴重的走山,近70公尺的鐵道因為路基消失懸盪在牛稠溪谷的上空,期間曾有學者建議採用木構棧橋方式修復,事隔一個多月,停駛的森林火車卻遲遲沒有復駛的跡象。
到達樟腦寮時已經接近正午,鐵道旁盧阿婆和江泉伯的攤位沒有開張,再往前望去,其他攤位也都空無一人…,盧阿婆家炊稞的煙囪冒著陣陣白煙,想必是在準備明天要賣的稞。
一年不見的盧阿婆冒出了滿頭的花髮,看起來蒼老了不少,她一下子沒認出我們,倒是她的先生良總伯先認出我們來,一直對盧阿婆說:「就是幫阮們做”meishi(名片)”的少年仔啦。」阿婆這才恍然想起。
正在攪拌的稞看起來尺寸小了很多,阿婆說:「前幾個月為了把柿子從園子裡拉下來,卻拉傷了龍骨(脊椎),先生(醫生)碼交代,嘸倘擱用力。」這次傷了本來就退化的脊椎,看病吃藥幾個月才好轉,現在田裡的工作沒辦法做,連一個星期才做兩次的稞也只能縮小尺寸,因為做的太大她也搬不動了。
她很在意沒辦法再照顧的田地…,不全然是因為少了一份自給自足的收入,更多是因為捨不得也放不下,只能請偶爾回來探望的兒子、女婿幫忙到田裡多少採收點就要被野草淹沒的作物。
盧阿婆摸摸頭上的白髮,笑著說:「人都老了,頭髮白就給伊白啦。」她說以前我們看見的黑頭髮,都是自己染出來的。
「蛤!?阿婆這麼厲害,可以自己染頭髮?」我以為染髮是門很高深的學問。
「哪嘸啥米困難?頭髮洗完用梳子沾點染頭髮ㄟ藥就好了,阮碼攏自己來。」盧阿婆蓋上蒸籠蓋子,又拿起一截碗口粗的龍眼樹枝塞進爐灶裡。
「不過阮ㄟ眼睛不好,看袂清楚…,有白內障,阮怕會影響到眼睛,所以現在都不染了……自然就好,自然就好,人都呷到這麼老了,有白頭髮碼沒要緊了,住在山上沒要緊啦…。」
爐灶裡燃起的火燄將龍眼木化成冉冉的白煙,混合著木材和煙味的香氣從灶口飄散開來。
「要呷香蕉某?」笑瞇瞇的良總伯開口問我們。
「恁ㄟ田裡還有香蕉喔?」良總伯沒回答我的問題,只是起身走進房裡,再看見他的時候手上已經拎著一串黃澄澄的香蕉朝著我們笑呵呵地走過來。
攤位上總不能只賣稞,這些香蕉是兩夫妻向別的農家買來賣的。
但他們堅持不收我們的錢。
這時候有個遊客走了過來:「有沒有賣稞?」
「今天沒有賣,現在才剛在炊而已。」盧阿婆起身打開蒸籠蓋子,冒出騰騰的蒸氣。
「我肚子很餓ㄋㄟ?你們今天沒有賣喔?」遊客看來很失望,看著蒸氣四溢的蒸籠,想知道這稞什麼時候才會好。
「沒那麼早啦,最少碼要等到晚上六、七點。」盧阿婆說的不誇張,上次我們來拍攝她炊稞的過程,從早上開始泡米、磨漿到蒸煮,等到這稞放涼能夠切開分割,已經是晚上的事情了,一臉不可置信的遊客聽了睜大餓到發暈的眼睛。
看來他本來以為這裡的在地美食可以打發一頓午餐,卻沒想到碰到今天這個狀況。
「要呷香蕉某?」笑瞇瞇的良總伯問他。
「蛤?呷香蕉不會飽啦。」那遊客的表情開始囧了起來。
最後他還是買下一串香蕉,一個人蹲到院子旁吃了起來。
「要不要來阮們家做伙呷飯?」良總伯對著那遊客問,只見嘴裡還塞著半根香蕉的他連忙揮手婉拒,說是不好意思到他們家裡打擾,還說香蕉很好吃,先吃點香蕉,等會下山再去找吃的。
他說上次來到樟腦寮,已經是兩年前的事了,只是這次來,發現這裡好像沒那麼熱鬧了。
鐵路停駛,連帶也影響到車站附近這些賣山產野菜的住民。
鄰居送來了一盆龍葵葉和油菜。
和奮起湖不一樣,樟腦寮沒有每天出現的賣菜車,住在這裡的人們如果想要買菜,得要花上半個小時車程到最近的竹崎市區,如果是像良總伯和盧阿婆這樣的老人家,就得打電話請山下的計程車上來載他們下山去採買才行,夫妻倆人大概每星期下去一趟,每次採買一個星期的糧食上來。
兩人吃的簡單,阿婆說現在食量也不大,以前一個人可以吃上兩碗白飯,現在卻連半碗都吃不完。
很多事情很無奈,卻也無力抵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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