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跟班
小路兩旁種了許多農作物，也有剛插秧不久的秧苗，過了集集線的平交道左轉就是單車步道，這時候天空被暈染成藍灰色，稻田裡也開始泛起一圈圈的小漣漪，接著又是一陣陣飛沙走石的狂風橫掃過來，把整個場面弄得像是暴風雨來的前夕。
不遠處的檳榔樹林成為逐漸昏暗天色之下的一道剪影。
不久，風不見了，小漣漪成為大漣漪，雨就落下來了。
躲在小亭子裡想要等待雨停，想想雨還沒停大概天就要黑了，乾脆還是認命找好今晚過夜的地方比較實際。
找到值 班 老師，同意我們在學校裡紮營，這時混在運動人群中的學校老師也跳出來告訴我們最理想的紮營地點，這個「理想的紮營地點」對我們來說太重要了，經過昨天一個晚上的折騰，誰兜希望今晚能夠一覺到天亮。
老師推薦學校入口處的玄關，她說這裡的空氣最流通，站在那裡確實可以感覺因為風的流動而特別涼爽，一旁民眾也好奇過來湊熱鬧，異口同聲直說這裡是最好的。
營帳搭好沒多久，阿升領來了四個騎腳踏車的小毛頭，說是他的小跟班。
我們問二水這裡推薦哪裡的小吃當晚餐，小跟班一號說：「火燒麵！！」
好詭異的名字，感覺這家麵店是開在火燄山上。今天晚餐就決定吃火燒麵了！！還請小跟班一號帶路，事成請小跟班吃麵做為答謝。
小跟班二號這時候又指著小跟班三號說：「他家也是賣麵的啦。」頂著花田一路光頭的小跟班三號沒有接話，倒是一個勁的傻笑，只有小跟班四號難為情地「唉呦」了一下。
傻笑的小跟班三號和身材較粗壯的小跟班四號兩人是兄弟。
「你們看！！」遠遠的看見胖大哥和大姐笑著朝這裡走來，手裡拎著幾袋東西莫非就是號稱二水最好吃的水煎包？
「來來來，我們買水煎包來了，工作先停下來先吃水煎包吧！」接過沉甸甸的塑膠袋，一顆顆外皮粉白略帶焦黃的水煎包被料理的油油亮亮，看起來確實可口，除了水煎包以外，還外加鹹酥雞，可是當我把點心轉遞給其他人時，居然全部同時裝起靦腆來。
「好我們等一下吃」、「大哥大姐一起吃嘛」、「謝謝待會吃」……，聽起來水煎包鹽酥雞好像沒挑起這些蝗蟲的食慾？
不明所以的胖大哥和大姐見狀趕快勸進，說還是趁熱吃，先填飽肚子再做事也不遲。
眾人這才把已經分裝成每袋兩顆的水煎包傳遞到手上，我看到有人咬下第一口後轉身和胖大哥大姐聊起來，才幾句話的時間眾人手上只剩下泛著油光的塑膠袋和來不及抹乾淨的油亮嘴唇，一大包的鹽酥雞瞬間只殘存幾塊碎屑和幾條乾癟豆子和九層塔。
這幫人臥虎藏龍的程度果然不比豬籠城寨差。
好在這時小跟班軍團已經四散，不然應該會被這種景象嚇到下巴掉下來。
瞭望淡藍色的深山
晚上，小跟班軍團帶著我們要去吃火燒麵，結果店沒開。
左看又看，大家一致決定轉移到三號四號家裡吃麵。
麵店位在二水光文路老街上，走到這裡彷彿走進日治時期的街屋場景，這裡的街屋拱面的跨距特別寬大，可能和二水這裡盛產的稻米、硯石都屬大型貨物有關，加大的跨距可以讓商家做起生意來更加便利，小跟班家的麵店名叫「歐特製－古早味」專賣麵食和其他小菜。
小跟班媽見到兄弟兩帶了一堆人走進店裡來，趕忙跑到後面房間把爸爸也叫出來幫忙。
牆上電視演的是熱血的棒球卡通，結果我們看的比小跟班還認真。
三號邊看邊逗著膝上的馬爾濟斯，還不時和四號的哥哥交頭接耳說秘密笑話。
光文路的盡頭就是二水車站，博物學家、民族考古學者，日人鹿野忠雄在他所寫的《山、雲與蕃人》裡描述他眼中的二水：「窗外稻田水盈盈，映照著夕陽金色的餘暉，黃昏時分，火車緩緩駛入二水站，我選了一家很誇張地叫做中央大飯店的小旅館過夜。
二水是台灣縱貫鐵路的一個小車站，從這裡有兩條支線伸向南投和水裡坑的外車埕。這裡只條小街，蟬鳴吵雜，木瓜樹結實累累。夏日悶熱的小鎮，是給從西海岸走向中央山脈懷抱的山客打尖的地方，這是一個入山的門口，走進去的人都滿懷喜悅，假若天氣晴朗，從二水可以瞭望到淡藍色的深山。」
文章中的那條小街，就是我們所在的光文路，寫下這段紀錄時，鹿野忠雄還只是個東京帝國大學的大二生，那是距離八十多年前，也就是1931年的夏天。
走出古早味，路上的風還帶著一些雨後的微涼，我們沿著文光路散步，再到員集路，起先是看到一家上了年紀的雜貨店，接著是被雜貨店旁緊臨著小廟側門構成的一條小巷吸引了我的注意。
小巷入口牌匾斗大的金漆大字「天上聖母」，再往上寫著「安德宮」。
安德宮的前殿一對泥塑花鳥柱，和正殿旁的龍柱，豐富鮮豔的色彩以及細膩繁複的作工和兩旁迴廊構型用色簡單俐落的石柱呈現有趣的對比，廟裡安靜的只聽見石柱上懸掛的吊扇呼呼聲響。
廟門口一對石獅造型很有喜感，一整個咧嘴笑開懷的模樣，根據《彰化文獻》第五期之古蹟與歷史建築文章記載，這對石獅是在昭和十二年，也就是1937年由信徒捐獻而來，然而左邊石獅底座卻硬是被更改為「民國二十六年歲次」，追究原因原來是內政部在1974年25日「臺內民字第573901號函」當中發布的「清除臺灣日據時代表現日本帝國主義優越感之殖民統治紀念遺跡要點」（能寫出這麼繞口的官方公文名稱真的很不容易），公文內容便是要求清除日據時期的碑石刻文，想方設法透過這些方式清除日本人在台灣留下的印記，當中有一條文是這樣的：「日據時代建造之橋樑，經嵌之碑石仍留存日本年號者應一律改換中華民國年號」。
看到這裡我才恍然大悟臺灣怎麼那麼多日治時期留下的石碑全都莫名奇妙刻上中華民國年號以及令人毛骨悚然的中文刻字。
安德宮的這對石獅曾在民國78年遭竊，幸好最後還是回到這裡，繼續守望這個天氣晴朗時，可以瞭望淡藍色深山的小村落。
百年前的一縷香火，成為二水人重要的精神信仰。
村民傳述著二水媽守土護民的神蹟：二次大戰末期，濁水溪上的鐵路橋樑成為盟軍轟炸的首要目標，某日盟軍利用機關槍掃射和炸彈空襲二水，落在車站和媽祖廟附近幾十顆沒有爆炸。民間盛傳是安德宮媽祖顯靈，以身上穿著的聖袍將炸彈接下，這才免去一場災難。甚至投擲飛彈的飛行員也說看見身穿白衣的「中國小姐」，用衣服接兜下了炸彈，直說「中國小姐」真厲害。
我們坐在廟門外吹著晚風，聊媽祖，聊觀音，聊我們的旅行。
亂飛的蒼蠅
回到二水國小，小跟班1號和2號還在學校裡玩耍，沒多久2號的爸爸來找人，要2號回家睡覺，看見我們這麼一伙人在學校裡露營，讓他感到很是有趣。
2號爸爸是土生土長的二水人，目前從事「生命服務業」，他說現在名字聽起來比較高尚，叫做「禮儀師」，以前叫做「土公仔」。
這個過去不受人重視的行業，最近這些年似乎也隨著名稱的改變而水漲船高，2號爸爸說現在愈來愈多無禁無忌年輕一輩投入這個行業，說沒壓力是騙人的。
工作上的收入還算豐厚，但得付出隨傳隨到以及四處奔忙的代價。
眼看時間愈來愈晚，2號終究還是得跟著爸爸回家，從玄關這裡走到牆外2號的家其實也不到5分鐘的路。
「你們晚上在這裡露營要多注意。」2號爸爸提醒的很慎重。
「多注意……？是什麼意思？」除了我之外，其他圍聚在一起扯淡的也聽見了。
「有沒有聽到外面歐都邁（摩托車）的聲音？」2號爸爸指著圍牆外。
「嗯…有啊，好像從剛才就一直有聽見了。」那聲音是排氣管改的碰碰叫的摩托車。
經2號爸爸說明，我們才知道這裡每到晚上就是鎮上一些中輟青少年聚會的地方，男男女女聚在一起就是抽菸喝酒邊聊天打屁，圍牆外那些像在兜著圈子轉的摩托車聲就是他們，有幾次覺得聲音已經到了校門口又跑遠，想必是奉派前來斥堠探查的。
「他們通常都幾點聚在這裡？」
「差不多八點。」原來如此，現在已經快九點了。
話剛說完，兩輛閃著綠色紅色燈光的摩托車從門口直朝這裡而來，三個年輕人在距離我們不到 五公尺 的地方停下車，還刻意催了幾下油門，可能是看到現場搭了三個蒙古包，料想人可能有點多，於是又掉頭離開。
2號爸爸說這些年輕人都是國中或高中年紀，輟學不唸書或是差不多唸不下去男的女的高矮胖瘦的都有，經常一到晚上這個時候就成群聚在學校裡，居民們頭痛，住附近的更頭痛。
「如果夜裡有什麼事，就打這個電話給我，我就住附近……。」2號爸爸給了我一個手機號碼。
這還是頭一次遇見這種狀況。
2號爸爸帶著2號回家，大家你看我我看你，起身刷洗準備就寢。
聽的見摩托車聲還在附近徘迴，感覺像聽見耳邊的蒼蠅正嗡嗡嗡亂飛著。
睡前在附近逛了逛，結果在子母車旁找到一付解體的木椅，當下就把木椅拆成木棒，分別交給其他兩個帳棚收好，以備不時之需。
阿升看了直說：「真的要這樣嗎？」
「防著點好，有準備強過沒準備。」我說。
轉角遇到早餐
早上五點，學校裡已經來了許多早起運動的老少鄉親，從繞著操場散步跑步到聞樂起舞打拳舞劍騎單車一應俱全。
鄉親說的對，這個位置果然涼爽又舒適，就算是抱著半夜被騷擾的忐忑，依然一覺到天明。
直到土風舞的音樂殺進好夢裡。
話說既然入了境，還是得隨早起的俗，於是眾人紛紛鑽出蒙古包，開始梳洗打扮打包走人，老石倒是任性地堅持到最後一刻才棄守。
光文老街上的早餐店怎麼看都不合口味，其實是因為錯過昨晚的火燒麵想碰碰運氣能不能在街上碰見火燒蛋餅豆漿饅頭燒餅油條之類的在地早餐，早晨的光文老街搖身變成人聲鼎沸的街市，有早早開張的店鋪還有更多散佈在街道兩旁的小販，生活日用品、蔬菜水果食品餐飲一應俱全。
一片生機盎然的蓬勃。
早期縱貫線和集集線的客貨運火車在二水這裡交會，二水順理成章成為鄰近鄉鎮的貨物集散中心，尤其是光文路與員集路交叉口這一帶被稱為「三角仔」的區域到車站之間的這兩三百公尺，更是熱鬧無比，繁榮熱鬧的程度被拿來和首善之都的台北圓環相比較，二水鄉親暱稱為「小圓環」。
這個小圓環有客運公司有旅社有酒家，就連診所藥舖也是中西醫 任 君選擇，其他還有賣醬油、賣雜貨，也有美容院、冰果室、食堂、書店、布莊、土礱間（碾米廠）、撞球間……等，食衣住行育樂在這幾百公尺裡一應俱全。
從光文路轉進員集路四段，路上的人車少了許多，一對踩著三輪車的老夫妻悠哉路過，阿伯負責抓住車把，阿桑負責踩踏板，兩人分工合作踩著三輪車往老街而去。
眼看再往前走就只能吸空氣當早餐，剛剛選擇那麼多的時候挑三揀四，現在什麼道不道地都不重要了….，這時剛好走過一家糕餅店，貨架上有些看來賞心悅目的餅乾點心，冷凍櫃裡有繽紛誘人的牛奶果汁，正在向我們脆弱的意志力搔首弄姿。
就這樣誤打誤撞走進二水的老字號糕餅店－義香珍。
在我們的聲聲呼喚下，老闆娘才從店後面露臉，一大早看到這麼多人湧入店裡，想必也受到了小小的驚嚇。
大伙開始在店裡四處搜尋符合新目中理想條件的早點，接著排隊打開冰箱拿飲料（真的是排隊），然後或坐或站賴在糕餅店裡醬吃起來，老闆娘一臉覺得有哪裡不太對勁卻又說不上來的表情，只好和我們玩起你問我答的遊戲。
店裡大部分的產品我都認識，但我偏偏想找個沒見過的來嘗鮮，於是我看見了「高皮餅」。
大小厚度約莫一個手掌心，上面的光滑表皮烤的油亮金黃，另一邊沾滿飄著淡淡香氣的白芝麻，外皮的口感紮實內餡略為酥軟，餅皮混合餡料帶著濃郁香氣，很像傳統喜餅的口味，老闆娘說內餡是簡單的冬瓜條、豬皮肥肉加上白芝麻和油蔥酥，高皮餅可是店裡的老字號產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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