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水
話題聊到了二水。
二水地名有很多不同的說法,有說是以前從竹山(舊稱林杞埔)到二水,必須跨越清水溪和濁水溪,穿越兩條溪被稱作「過兩幅(Pak)水」,這「兩幅(Pak)水」和「二八(Pat)水」發音相近,久而久之就被稱為「二八水」。
另外也有種說法是清水溪與濁水溪在這裡會合出海,從兩條溪流在地圖上的型態而稱作「二八水」。
和施世榜開鑿的施厝圳有很大的關係,因為施厝圳取用濁水溪水灌溉八堡農田(八堡指的是當時的:東螺東堡、東羅西堡、武東堡、武西堡、燕霧上堡、燕霧下堡、線東堡、馬芝上堡,「堡」指的不是城堡,清朝時稱為「保」,到日治時期才改稱「堡」,是種劃分行政區域的稱法,也和保甲制度有關),所以民間習慣稱為「八堡圳」或是「濁水圳」,施世榜在康熙五十八年成功開鑿施厝圳,二年後黃仕卿另外開鑿「十五庄圳」,施厝圳後來被稱作「八堡一圳」,十五庄圳則為「八堡二圳」,在這期間另有一條從施厝圳為水源的「二八水圳」產生,這條水圳連結了施厝圳和十五庄圳,而它的流域就是今天的二水,因此也有人認為二水地名的由來是因為二八水圳。
老闆娘同時告訴我們,每年十月到十一月間的時候(大多時間是在十一月)可以來二水參加「跑水節」的有趣活動。
跑水節的歷史可以追溯到當年開鑿水圳的年代,當水圳築成的時候通常會選定一個良辰吉日依照古禮來進行通水祭(祭祀傳說中的黃河水神-河伯,免遭水患),引水的人身穿蓑衣,在圳溝裡手捧祭拜的牲禮在頭上奔跑,把水從閘門引到新的圳溝裡,但是常常因為水流太強大,引水人和牲禮同時成為河伯的祭品。
這個儀式被稱為「跑引水」,也就是今天二水「跑水節」的前身。
在一系列連續多日的活動裡,會開放其中一天讓民眾到八堡圳裡體驗先人引水的滋味。
這個體驗當然不需要向幾百年前的鄉民一樣拿性命相博,今天跑引水的意義自然不同於過去,然而跑水節一系列讓人眼花撩亂的活動,傳遞的只是一個簡單的意義-飲水思源。
臨走前老闆娘說:「如果你們想多了解二水,可以看看這附近的石硯工廠看看,石硯是這裡的特產,你們再往前走一段路,到董坐石硯去看看。」
董坐石硯
招呼我們的,是董坐石硯的第三代- 董嘉靖 先生,一個看上去年紀不過三十多歲的年輕人。
他知道是義香珍老闆娘介紹來這裡,便大方邀請我們進門參觀。
這裡的全名是「董坐石硯藝術館」,藝術館的前身是在1969年創立的「申平石硯工藝社」,至於董家的硯雕手藝從第一代的董壬申十五歲那年學習硯雕開始到第三代的今天已經有將進九十個年頭,藝術館的名字是第二代的 董坐 先生。
董壬申先生七十四歲那一年,二水出現了第一家販賣文房四寶的店鋪-申平筆硯莊,我們小學時書法課使用的硯臺,很可能就是來自於這裡。
藝術館展示的作品讓人看的目不暇給,這個佔地寬廣的一樓空間裡,展示許多造型各異雕工精細的硯臺和文房四寶,還有石雕茶盤、書法字畫、擺飾品和各種奇石,家靖說二樓展示的是 董坐 先生的創作作品,後院是製硯工作室,不過這兩個地方並不對外開放參觀。
世界無奇不有,館內有顆長出了一頭白髮的怪石,看起來相當驚悚…,不過那不是石頭長了頭髮,而是一種稱為「頭盤蟲」的海生動物。
一樓靠近後院的櫥窗,展示著嘉靖口中的「鎮店之寶」,他的父親耗費二十三個月的時間雕成重達四百多公斤的「百龍硯」,石硯中每條龍的神韻型態各異,龍頭全朝向中間吐出水柱的龍首,龍首吐出的水柱當中有顆能夠滾動的龍珠。
我們圍著百龍硯品頭論足,吱吱喳喳半天品不出什麼有內涵的高論,只能對那細緻生動的雕工 和董坐 先生的耐性修為感到折服不已,只可惜今天沒能見到 董坐 先生本人。
不過很幸運地遇見了 董 夫人-官 鳳嬌 女士。
看起來和藹又可親的 董 夫人穿著一襲淺桃紅的改良旗袍,說起話來輕柔溫婉,藝術館目前是由 董 夫人打理,好讓 董坐 先生更能專心創作。
稍早接待我們的嘉靖是 董坐 先生 和 夫人的大兒子,曾在大陸工作過一段時間,後來才回到二水來從事硯雕的工作,另外三名子女是嘉琪、嘉如和嘉豪,嘉琪現在是個英 文 老師,嘉如已經嫁為人婦,最小的嘉豪目前和大哥一同投入硯雕的工作。
二水所產的硯通稱為「螺溪硯」,螺溪是濁水溪的古名,從立下董家硯雕藝術基礎的 董壬申 先生開始,董家人在濁水溪畔尋覓硯石的身影已經傳承近百年,這種濁水溪所產的硯石曾被日本人驚嘆為「台灣黑玉」或是「墨玉」, 董坐 先生對螺溪石的特性是這樣描述的:「密度高,質地細膩;好發墨,不損毫筆。」
螺溪石是遠古時期火山爆發之後沉澱的泥漿經年累月所形成,除了常見的墨黑色之外,螺溪石還有棗紅、黛綠、赭紅、土黃和灰白等顏色。
撿石頭最好的時間是在天色剛亮,趁著石頭表面露水還沒乾的時候,經驗老到的人通常只需要看一眼就知道這顆石頭的好壞,剛入門的學徒還是必須利用刻刀來檢視。
董夫人坐在大木桌前拿起工具慢慢磨刻手裡發亮的硯石,她說丈夫少年時期就開始和公公學習硯雕手藝,十七歲那年到花蓮參觀大理石工廠從石頭切割機器得到啟發,回到二水後陸續設計出小型切割機、多功能銑床機以及手持電動工具替代手工刀具。
董坐先生畢生潛心於硯雕技藝,能有今天的成就絕非偶然, 董 夫人專精於書法繪畫。
螺溪石製硯的紀錄最早是出現在1836年定稿的《彰化縣志》嘉慶年楊啟元所寫的《東螺溪硯石記》:「彰化南方四十里,有溪,源出內山,由日月潭下方四支,溪產異石,可裁成硯,色青而玄,質潤兒栗。」
但這個階段的螺溪石硯並沒有被太多人注意到,當時撿拾石頭雕製的石硯,也多是實用自用的性質,和今日實用、觀賞、收藏的價值並不相同。
螺溪石硯到了日治時期才開始受到矚目。
民間傳說這樣的一則故事:日治時期濁水溪鐵橋架設時日本技師村瀨發現溪中有種質地堅硬的黑色石頭,從水裡搬開之後經過好幾天的曝曬仍然保持濕潤,表面凹陷的地方積水多日不乾。於是日本人將這種黑色的石頭送回日本東京請製硯師傅製成硯臺(這個硯臺取名為「放龍硯」,重 六十四公斤 ),據說「硯臺色澤優美,易於發墨,嚴冬不凍,儲水不乾」。
這個傳說有人認為是後人把築橋監工發現黑石和放龍硯的故事外加一些想像而構成。
日治時期發行的臺灣日日新報曾在1905年有篇關於分析台灣本島石材的報導,當時認為只有宜蘭蘇澳一帶的石材適合製硯,十二年後的1916年另一篇「東螺硯續出」報導推翻這個說法:「廳下濁水溪沿岸,古來東螺硯石,馳名內外,其石堅滑潤,或青色或紫色,或水波紋,或萬點星,與彼端溪略同。不久前文佐佐木氏:近年久乏拾得者,後因八堡圳路改修工事之際,在二八水河磧中,發現此名石,讓愛硯家大為驚喜…。」
新聞的報導讓「東螺硯」受到注意,吸引了許多人專程到濁水溪搜尋硯石,效應就像漣漪一般逐漸蔓延擴散開來。
無論是民間傳說或是後人考據而來的推論,都呈現了螺溪石硯是在日治時期才受到廣泛重視的事實,「台灣黑玉」的美稱傳開,鄉人撿螺溪石,手工硯雕的風氣大開。
濁水溪帶來的豐沛養分造就彰化成為台灣重要穀倉的地位,螺溪石硯的傳說又是濁水溪賦予的一項珍貴禮物,這條傳說中的巨龍,蜿蜒穿行彰化、雲林、南投的山地和平原,滋養了大地,富饒了沿岸住民的生活。
只是巨龍的恩澤沒能阻止人們無止無盡的欲望…,彷彿《The Giving Tree》的故事一樣,蘋果樹陪伴著男孩長大,給小男孩陪伴、依靠和撫慰,給長大的男孩蘋果讓他換取他需要的金錢,给結婚生子的大男孩自己的枝幹好讓他能蓋出一幢房子,給又老又傷心的老男孩自己的軀幹讓他造船遠離這傷心地,直到剩下僅存的樹頭,他還是願意成為老人的男孩一個歇息的位置…。
龐大冰冷的機械開山闢地,肆無忌憚盤據在巨龍身邊闖入身體裡,只為了從這裡獲得更多更多,哪管種下了什麼樣的因?哪裡會顧及將要承受的果?
巨龍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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