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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甲聖人

昨晚颳起了大風,整晚除了呼嘯的風聲,就是教室旁邊的大王椰子樹葉摩擦的沙沙聲,在帳篷裡光聽聲音都會以為是颱風挾帶著狂風暴雨。

本來計畫早上五點半就要趕緊起床烙跑閃人,誰知道五點半不到帳篷外就傳來腳步和掏鑰匙的叮叮聲,接著是距離帳篷不到 一公尺 的鐵門被拉開的聲音。

心裡緊張盤算著待會該怎麼招架人家的問題。

我鑽出帳篷和這位不知道是老師還是校工的阿伯照了面,沒想到阿伯只是笑笑點點頭,就自顧忙著他的事情去了。

不久之後,一群早穿著紅上衣白長褲的歐巴桑們就陸續來到學校裡,排開隊伍練起功來。

歐巴桑們很熱心地告訴我們,大甲哪好吃又道地的早餐在哪裡,在校門口遇見練完功準備回家的歐巴桑,一路領著我們走進市集裡的早餐攤位去。








  

















這是家位在市場內的中式早餐店,攤位前一字排開各式琳瑯滿目的餐點如水煎包、蛋餅、蘿蔔糕、煎餅、煎餃、炸餅、冬粉、油飯、炒麵、小時候大餅….等,老闆娘手沒停下繼續翻攪剛下鍋的水煎包。

這家早餐店的餐點全是素食,店主人取名為「客家本色」。

店舖最裡面工作台正對著的牆壁上貼著紅色幾個大字:「你們的力挺,讓我前進的路更加堅定。」然後下面附了一段取名為「東山再起」的文字,大意就是勉勵男子漢不要害怕敗,就算落魄了也要勇敢站起來。








 
 

我們好奇地問在工作檯包水煎包的歐阿桑,店主人怎麼了?

歐巴桑淡定地說:「哪有怎麼了?頭家就喜歡這首歌啊?」

原來「東山再起」是豬哥亮專輯裡的一首歌啊。







 


大甲城隍廟同樣位在這個市場一隅。

清道光初年大甲地方仕紳倡議捐資興建大甲城的同時,就同時設置了城隍廟,三十五年後的同治元年因為官府鎮壓天地會而爆發戴潮春事件,影響範圍的最北就是大甲,南到嘉義。

戴潮春的將領王和尚率軍攻打大甲城,截斷城內的水道,城內無水可用,頓時陷入絕境當中,城內居民請84歲的節婦余林春娘在城隍廟祈雨,果不其然雨水從天而降,進而解除大甲城的危機。二年後余林春娘病歿,鄉里尊稱為貞節媽,和媽祖、鄭成功並稱為大甲三神。

大甲城隍廟到了日治時期因為市區改正,就此消失無蹤。




 




到了民國45年大甲興建公有市場,因為經商經常往來於新竹大甲的居民林聯棠想起新竹城隍廟口商業活動蓬勃熱鬧的景象,和新竹都城隍的靈驗有著極為密切的關係,於是聯合當地其他三十多人倡議在公有市場興建城隍廟,同時請來新竹都城隍停駐市場,供市場商販以及信眾膜拜,二個月都城隍送回新竹。

不久之後,又有許天催等人捐地,希望迎請新竹都城隍分靈到大甲來,於是廟宇逐漸興建而成,新竹威靈公都城隍的分靈也順利被迎請分靈來到大甲,護佑大甲鄉里住民合境平安,成為當地重要的信仰中心之一,城隍廟建成的隔年也就是民國49年起,大甲城隍廟都會選定每年端午的午時祭祀,擲筊請示城隍爺往新竹遶境進香的日期。

進到廟裡最先吸引目光的反倒不是主神城隍,而是兩旁栩栩如生的班爺雕像,四尊班爺神情姿態各有不同。






 









  
 
 






 

右邊班爺後方牆壁有「堯帝聘賢」的彩色浮雕,左邊則是「地藏王渡徒」,環顧整個城隍廟神像,無論是佇立左右的班爺、七爺八爺還是門神、壁畫,都是原木雕成,精緻細膩的程度讓人讚嘆。讓初來乍到的我們,不免有種時空交錯的恍惚。

我想起台南府城隍廟的那副警世對聯:「做是奸邪盡汝燒香無益,居心正直見我不拜何妨?」

胸懷坦蕩的人和心懷鬼胎的人來到這裡,想必自有一番不同的感受。

服務台的歐吉桑,送給我們每人一個印著「永保安康,護佑平安」的鑰匙圈。






 

走出城隍廟時,覺得昨晚的風颳到現在還是沒有停歇,強勁的冷風吹的讓人腦袋發痛,乾脆提議大家買頂毛帽來戴,否則就算只吹個半天,腦袋大概就會痛的讓人受不了。

最後如願在街上找到剛要擺攤作生意賣毛帽的攤位,強勁的風讓老闆娘連想要把帽子疊好都有困難,勉強就定位之後,一個個開始東挑西選相互品頭論足,各自挑選自己中意的毛帽。

戴上帽子果然舒適不少。




 



 

宇成提議要到文昌祠一覽。

穿過圍牆山門,眼前的文昌祠樸實的和尋常人家的宅院沒有太大不同,廟埕左方有座聖蹟亭特別引人注意,不知所以然的人很容易就把它當成焚燒金銀紙的金爐,然而從被客家人稱為惜字亭或敬字亭的字意來推想,就不難意會它的涵義。

古人認為寫印在紙張上的文字是神聖不可褻瀆的,就算是廢字紙張也應該心懷敬意,於是立起惜字亭專門用來燒燬這些字紙。

依照文昌祠的說明牌資料,文昌祠已經有一百二十多年的歷史,是由出身大甲的舉人何清霖倡建,無奈當時經費、建地一直苦無著落,這一聲「跟我打」一直到了二十三年後才由新竹知縣方祖蔭和大甲恩貢生陳肇芳再喊一遍,這次地方仕紳很快動員起來捐地、出錢,在二年後動工興建,用了一年四個月的時間完成這座二進二廊三開間面寬,左右有護龍的合院式建築。




 





文昌祠被視為大甲最早的學校,對大甲有著極為重要的象徵意義。

日治初期,也就是明治三十一年(西元1898年)二月的時候,日本人把東西兩側的廂房改設為「苗栗講習所大甲分教場」,同年七月又公佈敕令要以地方經費設立公學校,十月就把原本的分教場改制為四年學制的大甲公學校,也就是昨晚紮營的大甲國小前身。

到了明治四十年,大甲公學校校舍完工,大甲公學校遷出文昌祠,日本人又打算將文昌祠改為日本小學校分教場,遭到大甲民眾的激烈反對,爆發衝突,日本小學分教場也不得不關閉。

國民政府遷到台灣之後,文昌祠先後被軍警單位挪為宿舍使用,遭受到嚴重的破壞,甚至連加蓋的違章建築都出現了。

1985年大甲文昌祠被正式評定為國家三級古蹟,才開始有了後來幾次的修復和今天開放參觀的面貌。

我在正殿右側靠近屋脊的上方看到一個開了門的四方形洞口,左看右看實在看不出個所以然,就問廟裡的阿姨阿伯這個洞口的用途,難道上面還有個小閣樓?

阿姨笑著說:「那是讓正殿排煙用的洞口啦。」經她一說,我頓時恍然大悟。


 

正殿兩邊有通往東西廂房的門額,泥塑的「圖書府」、「翰墨林」,藍色字體鑲黏在白色的壁面上,增添這個空間凜然肅穆的氣息。

色彩黯淡斑駁的磚牆,覆蓋著長年香煙繚繞的燻黑,隱隱散發出歷經歲月淬煉後的幽然古味。

正殿供奉被稱為五文昌的魁斗星君、孚佑星君、 文昌帝 君、 朱衣星 君 和文衡帝 君,廟方貼心地在四個香桶外分別貼上「魚躍龍門」、「金榜題名」、「獨占鰲頭」、「狀元及第」的吉祥辭句。

走到西邊廂房,意外發現這裡有個紀念日本人的紀念室,當我踏進廂房時,宇成已經早先一步在裡面瀏覽介紹資料。

日本人的名字是一個我從沒聽過的名字-「志賀哲太郎」。



 

志賀哲太郎在台灣被割讓的隔年就來到了台灣,那年是1896年,志賀30歲。

三年後,志賀哲太郎被聘為大甲公學校的代用教師,就住在文昌祠的西廂房這裡。

紀念室展示照片裡的志賀哲太郎,看起來就是一板一眼不苟言笑的嚴肅模樣,介紹當中說到當時的學生第一次見到這個老師的學生,個個都害怕的不得了。

朝夕相處之下,學生發現這個名叫志賀哲太 郎的 老師, 和其他 老師有很大的不同。

他不苟言笑,對學生紀律的要求高,對自己亦然。






 
 

日治初期,對大多數的台灣家庭來說,求得一家溫飽才是天大地大的事,讓孩子接受教育縱使有心也無能為力,志賀難能可貴之處就在於不以對待被殖民的高姿態面對民眾,為了普及教育,他在假日拎著便當前往偏遠地區探訪就符合就學年齡期的孩子,力勸父母讓孩子接受教育,對貧困子弟,他慨然資助,或購買文具相贈,學生生病,帶上糖果和繪本,關切慰問,學生怠惰懶散,志賀厲聲訓斥責打毫不留情。

志賀與人見面必定鞠躬行禮,這對見慣日本人高傲跋扈的台灣人來說,簡直是難以想像的事。他重視守時觀念,遲到的學生,總免不了要接受志賀的處罰,在職的二十多年期間他以身作則,從不遲到、缺勤或請假。

志賀最常教導學生的三件事:慈悲、節儉、不誇言。

數十年後大甲輩出的人才,在此時打下最紮實的基礎。

總之,這個面惡心善,重視禮節的熱血日本老師很快就讓大甲人人皆知。


志賀哲太郎這個突然冒出來的人物,來到台灣之前的一切當地無人知曉,直到某一天有個大甲人看到報紙上提到志賀哲太郎,才總算解開這段神秘的空白。

頂著東京法律學院畢業的學歷,曾經是個政治人物,也曾經當過記者,後來看盡政治界的晦暗醜陋,才決心脫離政治,把熱情投入教育裡。

刻意隱藏這段顯赫的背景和經歷,志賀考量的竟然只是因為不希望被升任為正式的教師,因為這樣一來他就勢必無法繼續留在大甲。

志賀哲太郎在大甲當了二十六年的老師,敎過的學生達到上千人,這些學生有不少都成為當時的重要人物。

59歲那年,志賀哲太郎驟逝,大甲家家戶戶都瀰漫在一股哀傷的氣氛當中。

志賀的死,讓我想到電影《賽德克‧巴萊》裡,那個無法承受身處在族人與日本人間的強大拉扯,最後選擇和妻兒一起自我了斷的花崗一郎。




 

志賀常為受到壓迫的大甲居民挺身爭取權益,更堅決反對用皇民化的政策摧毀漢族文化,種種特立獨行的舉動使得日本官員將他視為眼中釘,就連學校也常常明示暗示「少惹麻煩」,巴不得將他調離大甲,除去這個麻煩人物。

然而隨著台灣人民民族意識逐漸崛起,和統治者之間的衝突對立也日益增高,志賀想要幫助台灣人民爭取民權,卻又苦於日本究竟是自己的母國,身為總督府的屬員,自然應當恪守節義,無法兩全的掙扎,幾乎耗盡他的大半精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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